自由時光的自由城邦

    我讀完「紅色手指」後有複雜的情緒，可分三方面來說。

1.滿足

    我第一本接觸的加賀系列是「惡意」，對這位冷靜細膩的刑警第一印象很好。故事末尾加賀講出一句名言，讓我認同他並把他加入我的「認同偵探」名單中。但之後「沉睡森林」、「畢業」、「麒麟之翼」等書並沒有給我深刻的印象。這幾本書的詭計和劇情頗無聊，只有加賀的幾個言行是可看之處，算是唯一讓我有收穫的地方。但有些言行和劇情並沒有緊密扣合，有些言行只是人生感歎，不夠深入。

    直到「紅色手指」，它讓我再度感受讀完「惡意」時的衝擊和滿足。詭計精采、平實，有犯人與偵探的快節奏攻防戰(前原昭夫頗有實力)，也有意外的真相。而真相不但有爆點，也扣合「家庭」這個主題。這方面是讓我滿足之處。

    更精采的是加賀在書中實力全開，辦案中展現出細膩的觀察、犀利的推理分析，還有對人的關懷。我印象深刻的地方有三個：

    當加賀和松宮挨家挨戶拜訪院子裡鋪有草皮的人家時，兩人被不少住戶甩臉色。松宮認為這很浪費時間，覺得「請本部先派人打電話通知各戶人家說警方要去採樣」，作業起來會比較快，但加賀在P.127~128的回答，告訴松宮與我「用腳辦案」的重要性。

    接著當松宮與加賀懷疑前原家而打聽消息時，加賀一開始向鄰居詳細地打聽前原家，之後卻故意連續打聽好幾家其他住戶，讓松宮一頭霧水，明明已經鎖定嫌疑犯，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加賀在P.164的回答，讓我看到他對人沒有分別心的尊重。

    最後是昭夫認罪時，加賀說的話：「令堂的雙眼，沉著地看著我。我明白令堂正試圖向我訴說著什麼，那不是腦袋空空的人會露出的眼神。前原先生，您曾經認真注視過令堂的雙眼嗎？」

    對加賀來說，破案很重要，但破案的時間點與破案的方式也很重要，因為面對的是人。

    這是書中最讓我滿足的地方。

2.缺點

    不過這本書有很糟之處，也是東野的老毛病，就是感性過頭，成了灑狗血。

    當加賀說出自己和父親互動冷淡的原因時，我搖頭。我可以理解加賀老爸愧對老婆的心理，但他命令兒子「在我斷氣之前，你絕對不能靠近我」來體驗老婆生前的感受(兼自我懲罰)，東野這樣安排劇情就太狗血了。好~~也許真有這樣的實際例子，那到了加賀老爸臨終前，還要繼續堅守這種「父子約定」的加賀，根本違反人性到不合理的地步。我不是指責加賀，而是指責東野為了灑狗血不知道宰了多少隻狗。如果加賀老爸和前原昭夫一樣糟糕，讓加賀心懷仇恨，那加賀的淡定或冷酷態度還說得過去，但明明父子關係還OK，老爸又來日不多，一般人應該才不管什麼約定，執意陪著親人送最後一程才是人性常理吧。而加賀的表現……我說不出話來。也許有人說「加賀一直都跟父親下棋啊，這算是一種親子連結吧」，那請問這些人，當你最親愛的人都快離去了，你還會墨守這些規定嗎？就算這些規定是你最親愛的親人訂的？

    狗血用太多，我會反感。

3.家庭

    而讓我情緒複雜的，是對「家庭」的思考。

    「家庭」是世界各地都有的組織，也是組成國家社會最基層的單位。「家庭穩定連帶讓社會穩定」也是不言而喻的共識。不過不是每個家庭都功能健全，「失能」家庭是越來越多。就算表面看似和樂的一家人，其背後也多多少少暗潮洶湧。失能家庭的產生，來自人性的脆弱與黑暗面。在我看來，「失能」與「功能」往往是一線之隔。

    很多人，尤其是我們的上一代，會認為家庭失能起因於道德倫理崩壞，像是「不敬長輩、手足不睦、不守本分、以下犯上」等等，然後長輩就會感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接著就懷念起以前的純樸歲月，歌頌起過往的「單純人心」。(再扯下去只怕連「禮崩樂壞」都要搬出來了XD)

    但我不這麼認為。首先我絕不認為以前的人心就比較純樸，很多時候是長輩沒看到糟的一面。第二，我認同家庭失能是「道德」出問題，但這道德並不是傳統的「倫理尊卑」，而是「人與人之間的不尊重」。無論親子、師生、情人、手足、同學、夫妻等關係，都是「人與人的關係」。當某一方不尊重另一方、欺騙另一方、羞辱另一方、對另一方抱持優越感、吃定另一方…….等等，關係就產生裂痕，再不警覺修補，就等著崩潰。

    故事前段，我看到八重子的自私、算計、抗壓性低，身為妻子卻公主病嚴重，帶個小孩就自以為了不起到不顧屋子的清潔；而八重子對公婆毫無尊重，視他們為麻煩，婆婆一個建議就可以讓她帶兒子憤而離家(只是建議喔！)，之後完全不帶小孩回去讓公婆抱孫子；「……我沒有自信和媽媽處得來，或許總有一天不得不照顧他的起居，但你千萬別打同居的算盤喔。」切割的真徹底。好像先生公婆是她家的下人；後來八重子願意跟婆婆同住，是發現老公買不起房子，所以想A下婆婆的獨門獨院大房(P.39)；至於故事中段她百般包庇殺人兒子到歇斯底里的地步，把所有的錯都推給丈夫……八重子的任何行為都表現出她不想去理解別人，更別談對人的尊重，更不要說愛了(他對兒子的行徑我不認為是愛)。妳不尊重別人，別人又怎麼會真心對妳？妳不尊重婆婆，先生又怎麼會善待妳？所以昭夫的外遇八重子也要負責。

    昭夫，遇到事情就當烏龜。如果當八重子無理取鬧時對她厲聲痛罵，維護自己媽媽尊嚴，或是用淡定的態度拿出離婚協議書，可能事情還不會演變到如此糟糕。一昧隱忍會讓事情越來越惡化，因為雙方都沒有改變的跡象，忍100年也沒用。面對兒子被欺負，昭夫敷衍逃避的作法讓親子關係更無藥可救。如果自己遇到同樣狀況，昭夫會朝欺負者還擊嗎？以他那種烏龜個性肯定不會，而他兒子一定也看的出來。所以昭夫命令直巳去做一件連昭夫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那直巳怎麼可能尊重這個不尊重他的父親？而昭夫外遇的原因也是逃避，逃避是昭夫的人格。 (自己搞外遇，老婆更不可能尊重你！我很不喜歡這樣罵人，但這角色惹火我了。)他硬不起來，不知道怎麼處理事情，不知所措是他的形象。他雖然不會像八重子那樣具侵略性，但媽媽被欺負時不去捍衛，其實等同欺負媽媽，不尊重媽媽了。

    兩個不尊重別人的人，怎麼可能教育孩子尊重？耳濡目染之下，直巳的自私是意料之中。最後，直巳在警局中喃喃自語：「都是爸媽的錯.;…..」他講不出個所以然。但在我解讀，我感受到他對父母性格中表裡不一的恨。(但我不認為直巳都是受父母影響，14歲國中生應該要有基本是非判斷。)

    只要是人，對別人的表裡不一都非常敏感。沒有人喜歡被騙，但很多人會為了一時的方便與利益而做出表裡不一的事，講出表裡不一的話(昭夫：「被欺負就要打回去ㄚ！」)，或許吃到一時好處，卻毀掉這段人際關係。

    或許有人看完「紅色手指」會得出「要盡孝要體諒父母」等老調，但我絕不希望這種老調重彈。現實中更多的是上一代用威權與道德壓力逼下一代走他們不想走的路，更多的是上一代欺騙羞辱下一代。(不擇手段地掠奪所有資源還不滿足，又給年輕人扣上草莓族、啃老族等大帽~~得了便宜還賣乖！)更多的是上一代用「我是為你好！」、「父母的出發點都是為了愛！」、「我們走的路比你多」這些恐嚇性語言來施壓子女，等到子女照他們的話做而出了問題，上一代不要說負責，連認錯都沒有，一句「哇那ㄟ災！」就把責任丟個乾淨，順便搖身一變成了受害者，裝出對子女百般不捨的臉孔……在東方世界當父母有多舒服！如果有人認為「紅色手指」的內涵是認同傳統倫理尊卑，那等於是對這本書撒尿。

    昭夫是典型的「不尊重」，對媽媽不尊重(下對上)，對兒子也不尊重(上對下)，面對兒子的偏差行為，他都一副「與我無關，兒子自己沒學好~~~煩死了」的態度。讀者可以從他心裡描述直巳的偏差行為中看出。八重子對政惠也不尊重(下對上)，而不分是非百般包庇兒子~~~也是不尊重(上對下)。

    相較之下，松宮來自單親家庭，他沒有父親，但舅舅加賀隆正適時伸出援手，也在精神上擔任起類似好爸爸(這裡的好是指其人品、能力)的角色，讓松宮有個典範。所以松宮家雖然家庭形式不完整，卻擁有正常的家庭功能。而隆正除了能力之外，對妹妹的手足情深，我想也是讓松宮步上正軌的動力。而同樣是政惠的子女，前原春美承擔起照護母親的責任，並沒有像昭夫那麼低能無恥，也說明人的提升墮落還是自己決定，不要推給什麼社會結構、原生家庭這類虛無飄渺的名詞。
    
    我一直認為，改變社會與環境的最重要因素，還是在人的行動與道德。

                                                      4.尾聲
   
    對於東野在本書灑狗血，我的感覺是「就很像一些推理作家，拼命想讓小說很有爆點、意外性，於是在結局是翻轉翻轉再翻轉，結果淪為做作與作秀。」這本書已經很好了，不需要多一個爆點。

    加賀在P.264說了句好話：「每個人治療傷口的方式都不同，旁人通常很難理解的。但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就算無法理解，一定要予以尊重。」但可惜東野在加賀父子關係上噴血，而讓這個名言失去說服力。

    不過，相信每個人都渴望建立起良好的人際關係，無論家人、情侶、朋友等等。而加賀這句話，讓我在面對人與人的關係上，多了一種可能。  :  )

    紅色手指，是人性的最後底線；加賀的話，是修復人與人關係的開始。

    推薦本書。 : )

                                                                                    小熊貓 2013.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