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看完考場現形記後，對於書中詳細刻畫的考場生態與考試過程印象深刻(用恐懼來形容更貼切)，而主角陳淡和配角馮敬也很搶戲。陳淡很平凡，不會武功也不聰明，也沒有廁所先生或京極堂擁有千年不爛閃閃發光的舌頭，也沒有名偵探那種噁心做作的優越感，反而在書中讀者可以看到他處處在低頭。他的低姿態對照他所待的環境，不難理解，這讓陳淡這個角色很真實。看到陳淡，就想到現在台灣數以十萬記的國考考生和研究生。(但我不同情他們。)
馮敬是考場士兵，九年下來他從熱血善良的新人變成魚肉考生的老鳥，作者沒有詳述他為什麼變成這樣，而是放給讀者自行想像，讓待過職場考場的讀者各自解讀一套馮敬的轉變。馮敬欺壓考生，在大官面前變公公，對照老同事敘述「他曾經是個熱血正直，不齒官場文化的人。」，讀來感覺很妙。而他最後見到老同事時居然還有些微羞愧，讓這個角色具有戲劇性和真實性，而且比陳淡更真實，因為我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馮敬的影子。
其他如羔羊先生、兇手、陳淡的老哥嫂嫂等等，都能讓讀者投射到生活四周的人們。所以去年我剛看完時的感想是「這是一本成功的社會派推理」。
不過，這幾天重看後，我把「成功的」改成「還不錯的」，對它的評價沒有先前高。因為它有「真實」，有「感情」，而沒有「理念」。
最近我常聽到一部很火紅的日劇名「半澤直樹」，好像是講銀行界的生態。有一位我很喜歡的香港作家喬境夫先生看完後在FB寫下感想：「也許《半澤直樹》要講的是，世界上最難的事情不是打倒你的上位者，而是當你爬上去後不會變成第二個他。」
任何地方都會扯到權力，而任何地方都有奪權鬥爭。中央與地方、保皇黨和地方派系、管理階層和員工.....無論何處人們都分成這兩派開幹。奪權過程不可能好看，很多有理想的人看到這些黑暗面後心灰意冷了，接著這群心灰意冷的人中有人嚐到權力的甜頭，當堅持理想的痛苦與權力的美味相比，這些人做出選擇，然後腐化。一兩次甜頭還不會奪走他們心中的正直理想，但久了以後，他們就越來越像他們當年所瞧不起的權力者。馮敬就是典型。
而有些理想份子看到奪權黑暗面後，不屑同流合污，選擇拂袖而去。陳淡就是典型。
隱士在華人世界得到的評價不低，因為他們選擇不做壞事，不傷害百姓；隱居不問世事，求得自己爽。這些舉動得到很多人共鳴，畢竟不做壞事、自在無憂，自古至今都是不少人的夢。
但是，當好人跑掉了或被黑化了，那權力中心只剩下不好的人(也許這些不好的人當年也是好人)，於是問題依舊存在，大家繼續擺爛。到最後就像末代王朝一樣等死，差別只在早晚。
所以，無論馮敬或陳淡，都沒有能力提升這個世界，頂多只能維持現狀。陳淡有其時代環境的無奈，但換個角度想：哪個時代哪個地方沒有無奈了？中世紀的歐洲或阿拉伯世界並不會比同時代的中國好到哪去，屠殺和權力鬥爭也不會比明朝少，那裡的從政者或創作者也在跟疾病、戰爭、自己的瓶頸對抗，處境未必勝過陳淡。
重點是，如果你對環境感到不滿，不屑那些上位者的不公義，那自己必須跳下去做，才有改變的可能，而且不要避諱碰權力。雖然權力容易腐化人，但不可否認當一個人大權在握時，他會比無權者更有機會完成一些事。要不要被權力腐化，就是看自己。
我想到我老師告訴我一個故事：一個英國DJ年輕時很紅，名利床伴愛情四收，日日喝掛夜夜打炮，穿金戴銀開跑車少不了，可說春風得意，極盡縱欲。直到某天操勞過度的耳朵再也聽不到了，打碎他原本的生活，也讓他重新思考人生。然後他透過音箱播放音樂時發生的共振來「聽」音樂，找回音樂。最後他帶著賺到的錢和老婆去鄉下辦小學，傳播音樂的種子……DJ沒當官，也沒進入唱片公司高層，但他用教育來傳播音樂。成果無法預知，但起碼這種行為有改變社會的可能。(更重要的是，DJ年輕時賺、了、很、多、錢，所以他才能辦學校。)
如果「考場」的結局是陳淡接受官職，但內心發誓要用權力來好好做事；或是選擇回家照顧兄嫂，然後開辦小私塾好好教育下一代，那這本書就沒什麼挑剔的了。
遺憾地是，陳淡什麼都沒做。不僅如此，他選擇了臨走前大酸羔羊先生一頓這種最糟糕的離開方式，而沒有考慮到此舉可能殃及家人(大官派錦衣衛抄家)。一時的瀟灑除了炫耀自己多清高外改變不了什麼，而且還會拖家人下水。很幼稚。
所以這本書，少了理念，少了積極。我無法給它高分。
小熊貓2013.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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