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時光的自由城邦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成語，成語的意思大家也相當了解，就是「某個人的陰謀野心已經暴露到一堆人都知道，連路上行人都曉得」。但司馬昭是何許人也，知道的人可能就不多了。一定有不少人這麼想「我知道司馬懿，ㄚ司馬昭是誰啊？他們應該有關係吧~~」，而絕大多數人則完全不知道這個成語起源於一個血腥的歷史事件。

1.

    西元260年，三國鼎立後期，在某個雷雨交加的日子，大魏王朝的皇城內起了騷亂。

    曹魏第四任皇帝「曹髦(音同「毛」)」怒氣沖天，他抓起一把劍，集合一批士兵，又召來三位朝廷高官，怒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朕是天子，絕不會乖乖等他來廢掉我！你們跟我一起衝，今天絕對要殺了他！」

    三位高官中，尚書「王經」第一時間跪下來勸：「皇上息怒！春秋時代魯昭公受不了大臣季氏掌控朝政，搶先對他發難。結果被季氏轟出國門，遭天下人恥笑！司馬家掌握朝政大權已久，文武百官被他收買也不是第一天了。而且陛下現在擁有的兵馬又少又弱，要怎麼打？硬要出兵，只怕局勢弄得更糟，會有不測之禍ㄚ~~~」

    曹髦現在根本聽不進去，心中一把怒火只能靠司馬昭的人頭才能平息，他拿出版令往地上一丟，大喝：「我心已決，死就死！搞不好死的還不是我呢！」

    曹髦「出征」前還不忘拜別太后，然後率領僮僕加士兵幾百人一路衝衝衝，把三位高官丟在原地。王經以外的兩位官員「王沈」、「王業」決定倒向司馬昭陣營，而王經不願意背叛皇帝，於是就看著兩位同事跑去投靠司馬昭了。

    曹髦一隊人馬氣勢正凶，一路揮刀舞劍大聲喝斥，直殺相國府。這時司馬昭的弟弟司馬伷(念宇宙的「宙」)正好遇到這支神風隊伍，嚇的趕快閃了。沒多久，皇宮禁兵總教頭(中護軍)「賈充」率領禁衛軍趕到，兩軍交接，訓練有素的禁兵立刻逼退這群「皇軍」。這時曹髦衝到最前面，一邊瘋狂揮劍一邊飆罵：「我是皇上！誰敢刺我？反抗者一律滅三族！滅三族！滅三族！」這句話直接點出禁兵面臨的難題：曹髦畢竟是表面上的正統皇帝，見到他都要行該有的禮節規矩，更別說傷他了，對天子揮刀是要滅族的；但司馬昭才是百官跟禁軍的地下主公，如果被曹皇帝殺了，大家失去靠山，搞不好最後還是被曹髦連坐滅三族……。幹！怎麼做都是滅三族，ㄚㄚㄚㄚㄚ~~~~~！！！頭腦混亂的禁軍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對曹皇帝採取什麼行動，只能一邊包圍他，在擋住他的同時一邊躲開他的劍舞。

    太子護衛隊長(太子舍人)「成濟」趕忙衝到賈充面前請求指示，賈充怒喝：「司馬大人養你們那麼久，就是要你們在危難中派上用場！遲疑個屁！？」看成濟一臉茫然，賈充只好把話說白：「司馬家要是垮台，大家日後別想有好下場，一個都跑不掉！你們現在該做什麼還需要問我嗎！」

    成濟終於聽懂了，一聲「遵令！」後，衝回前線，手上長矛向曹髦直刺！曹皇帝閃避不及，被長矛貫穿前胸，矛尖衝出後背，當場斃命，生與死的間隔僅短短數秒。而短短數秒間，舊的危機解決，新的危機又同時產生。禁軍、成濟、賈充，以及後來趕到現場的司馬昭，大家的腦袋都被一個大問題塞住，處於當機狀態：「皇帝死了，被我們幹掉了，怎麼辦！？」

    政治老手的司馬昭馬上想到第二個問題：「慘了，天下人會怎麼看我呢！？」他臉色發白，六神無主，只好先下令安置好曹髦的遺體，然後召集文武百官入宮參加喪事。絕大多數官員都來了，也很有默契地不去問皇帝的死因，只要哭就好了。但百官中有個重要人物「陳泰」沒有出現，司馬昭臉色更白了，陳泰出身世家大族，在朝廷位高權重，握有帶風向的話語權，要是陳泰不支持自己，只怕會對朝臣和世族引起連鎖效應。司馬昭連忙派舅舅「荀顗(音同螞蟻的蟻)」去請出陳泰，最後陳泰終於入宮，司馬昭才稍微鬆了口氣。陳泰入宮，代表他選擇站到司馬陣營，現在就看他有什麼對策，或是開出什麼條件。

    兩人一碰面，司馬昭直接問：「玄伯，我該怎麼辦？」

    陳泰回答：「斬賈充，以謝罪天下。」

    司馬昭臉色又更白了。賈充是司馬昭的得力重臣，卻也是殺死曹髦的幕後最高層級指使者。他解決了舊問題，也製造出新麻煩。司馬昭的確可以把賈充當替死鬼殺掉，但棄車保帥的做法只怕會眾叛親離，畢竟司馬家還沒真正領有天下，還需要身邊這批幕僚、重臣出謀劃策、打仗辦事，不能失去這批人才。於是司馬昭討價還價：「不能殺其他人嗎？」

    陳泰回答：「要殺就殺最高層級，才能平息天下人之口。殺幾個中低階官員顯不出主公的『誠意』。」

    司馬昭的臉色已經白到像死人了，頭跟胃都痛得要命。殺或不殺賈充都是險局，而他沒剩多少時間猶豫。最後司馬昭決定了，大喝：「成濟弒君，大逆不道！依律當斬！」站在旁邊的成濟正猜想自己會得到什麼封賞，一聽此言當場傻了！然後對著司馬昭大吼：「不公平！是賈大人要我殺的！我只是奉命行事！司馬昭你們這群狗娘養的！憑什麼殺我！我沒做錯！我沒做錯！我沒做錯～～！！！！」士兵們直接撲過來，成濟和哥哥「成倅(音同「脆」)揮刀逼退他們，兩人一路逃上屋頂，一邊飆罵「司馬昭豬狗不如~~賈充你陰陽屁精！」最後禁軍亂箭齊發，兩人成了蜂窩。

    殺掉成濟兄弟後，太后也「很剛好地」下一道詔令，內容如下：

    「哀家德行淺薄，導致家門無後，於是立東海王子曹髦繼承先帝皇位。哀家看他喜愛讀書寫作，曾對他寄予厚望。但想不到他性情暴戾，一天比一天嚴重，哀家屢次訓斥都無效，甚至變本加厲！還造謠毀謗哀家，逼得哀家和逆子斷絕往來！逆子所言所行不堪入耳，天地難容！哀家已密令司馬大將軍廢除逆子，另立新皇，但大將軍認為逆子年幼，仍可循循善誘教化之。但曹髦逆子行事更加偏激，居然還拿十字弓射哀家！箭都飛到哀家面前才落地！哀家前後幾十次告知大將軍一定要廢了他！結果這死小鬼知道後居然賄賂僕人想毒死哀家！結果搞到事蹟敗露，逆子只好召令士兵和三位大臣集結，打算直接衝到本宮住處把哀家和大將軍砍死！尚書王經那死狗還建議逆子『速戰速決，今日就行動！』哀家老命休矣！哀家老弱身軀，哪在意餘命長短？但就怕有違先皇遺命，社稷傾覆，此乃痛中之痛。幸虧祖宗保佑，兩位大臣王沈、王業立刻將逆子的陰謀密告大將軍，讓將軍事先領兵嚴陣以待！逆子後來率叛兵殺出雲龍門，他親自拔刀和禁軍廝殺，左右叛兵還敲擊戰鼓！逆子最後被殺，他悖逆行事，自陷大禍，完全是咎由自取！這逆子必須廢為庶人，以庶人身分下葬，讓天下人知道這菜蟲果蠅的真面目！還有！那個尚書王經凶逆殘忍，助紂為虐。把他和他的家族通通抓起來交付廷尉，一個都不放過！」

    那位忠於皇帝的臣子王經，就在詔令發出沒多久人頭落地，全族被滅。據說王經全家被抓時，他向媽媽謝罪，王母說：「誰不會死？就怕無法死得其所。因為忠誠而被殺，有什麼好恨的？」王家被梟首時，全市集的官吏和百姓慟哭。

    而對太后來說，寫出這樣的詔令也真夠委屈和心寒了。但委屈心寒的原因可不是什麼「被逆子皇帝欺負」，而是她在失去身為皇帝的繼子曹髦後，還要被迫寫出一篇詔令來抹黑他，以及洗白大將軍司馬昭。誰逼的？想也知道。反正皇帝掛了，再怎麼潑糞他也不會起來抗議。

    但如果真的把曹髦當平民埋了，這也欺人太甚，對ㄚ昭的名聲不利。所以一個月後，司馬昭連同太傅「司馬孚」、太尉「高柔」、司徒「王沖」共同演一齣戲：「請求」太后將曹髦以王禮下葬。司馬昭發揮他強姦犯轉身變神父的噁心巴拉本領，先訓斥曹髦大逆不道，「自陷大禍」。接著他狗幹自己一頓，說自己居高位卻無法平服禍亂，制止姦逆之徒，慚愧到心與肝都抖個屁屁ㄔㄨㄚˋ，只差沒尿失禁(自我批鬥能狠則狠，而大將軍職位是打死不退，此乃重點)。接著來個大轉彎，說按照禮儀典故，曹髦這危害社稷，人神共憤的妖怪應該廢為庶人，以平民身分埋了。但司馬大將軍宅心仁厚，念及君臣情分，所以請求太后將曹髦用親王的身分下葬。

    太后點頭了。無論司馬昭「請求」什麼，她也只能點頭。

    八天後，曹髦被安葬在離洛陽西北三十里的潺澗之濱，出殯隊伍才少少幾台馬車，沒人舉著親王的旗幟，寒酸至極。所謂的「王禮」只是司馬昭嘴巴講講。據說出殯途中，百姓聚集觀看，竊竊私語：「這就是前幾天被殺的皇上啊！」不少人掩面哭泣，悲慟萬分。他們或許不曉得細節，但多少能猜到是誰殺了皇帝，但他們無能為力。在權力面前，平民百姓的不滿無足輕重。

    Mario於2019.7.4發表於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