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關於第二點，阿涅在第八章P.455指責阿怡「甚麼『為了妹妹』？這是『妳的復仇』！因為妳承受著失去家人的痛苦，所以要找尋發洩怒火的對象，讓自己得到解脫，別把責任推到妹妹身上，妳復仇是為了自己！妳妹妹已經不在了，妳憑甚麼代替她發言？妳怎麼知道他想討回公道？將理由塞進不能作聲的死者之口，妳會不會太狡猾了？」還有在P.473再一次指責阿怡「『為了妹妹』？妳有問過她的意願嗎？為了她犧牲自己，她會高興嗎？她會不會因為你的偉大情操，背負太多期望而喘不過氣？……」
看到阿涅指責阿怡的這些說詞，我有「兩種」熟悉感。
一種就如同阿涅說的，有不少人喜歡把自己的期望和欲望用「我是為你好」、「我一切都是為了愛」的藉口強加在別人身上，這種案例尤其常發生在父母對待子女，老師對待學生之間。這些人的確就像阿涅在P473所說的「老是一廂情願地自把自為，說穿了不過是無窮的控制欲，強加自己的標準在他人身上」。
第二種熟悉感，就是這年頭有不少傢伙喜歡拿著像是上述阿涅指責阿怡的說詞，來自以為是地論斷別人「沒有心」、「只是為了自己」、「自私自利」、「強加自己的期望在別人身上」。這些傢伙當中最受人矚目的就是被稱為知識份子、進步青年、文藝青年、網紅(或者是他們自稱)的一群，甚至只是一般的大學生研究生。他們不會去詳細了解每個事件的不同，就只會隨著自己心情爽不爽，或是任自己的思考和情緒亂飛，然後就去斷定自己看不順眼的人「沒有心、只是為了自己、自私自利、強加自己的期望在別人身上」。就為了滿足自己「我比別人無私」、「我是人上人」的優越感。
我們回到阿涅指責阿怡的說詞。阿涅說阿怡的復仇只是為了自己，才不是甚麼為了妹妹。我要問，真的是如此嗎？
我不認同。
我無法認同把阿怡的報仇行為說成「只是為了她自己」。首先，阿怡在P.308曾形容自己委託阿涅對杜紫渝進行復仇「就像是把靈魂賣給魔鬼一樣」，但她卻毫不後悔。為什麼她明知道自己已經出賣靈魂給魔鬼，卻毫不後悔呢？
因為她關心、深愛著自己的妹妹雅雯，就是因為深愛，所以明知道就算復仇也沒有辦法讓妹妹起死回生，她還是要執意復仇，要對方付出代價！如果今天阿怡對小雯是漠不關心，她根本就不會進行這種就算成功也不會有任何希望的報仇行動，搞不好還會覺得「妹妹死了，喔耶！終於不用養妹妹那個礙事的悶葫蘆，所有收入都是我的，耶耶耶！乾脆去念研究所吧~~或是出國留學，我自由了^^。」我要問，這兩種反應，哪個才真的是「為了自己」？(其實這種二分法蠻粗糙的，但目前我也想不出別的方式來陳述我的觀點 : P)
沒錯，阿怡的復仇，有相當一部份是為了洩恨，為了化解自己對害死小雯的兇手們的仇恨。但阿怡會這麼痛恨兇手們，痛恨到會去採用對自己除了洩恨而沒有其他好處的「復仇」這個方式，就是因為她深愛著小雯，想要為小雯做點事情，哪怕這樣的「復仇」會賠掉自己往後的人生。如果真的要「為了自己」，那以阿怡的頭腦應該不難分析出「不追究兇手們」對自己的人生最有利，甚至一開始不要去找出兇手，直接用「妹妹課業壓力太大導致跳樓，嗚嗚嗚嗚嗚」來做結論，趕快讓事情落幕，連神探阿涅都不用登場耍威了，這樣不是他媽的最利己？
另外，像阿涅指責阿怡這類的說詞，其實背後的價值觀是在現代世界中流行的一種老套論調，就是「沒有甚麼神佛跟死後的世界，死了就沒了」。用GTO裡面神崎麗美的一句冷血話，就是「死了不過就成為一坨蛋白質而已」。除了神崎麗美之外，京極夏彥筆下的第一演說魔男主角「京極堂」也是這個價值觀的信奉者。抱有這種價值觀的人是不相信有甚麼死後的世界和天堂地獄的。他們會覺得小雯在死亡的那一瞬間意識就消失了，人就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靈魂甚麼的根本就不存在。所以甚麼舉辦葬禮、告別式哇啦哇啦的，甚麼讓靈魂安息之類的，根本就是演給生者看，讓生者可以接受死者已經去世的儀式。所以用這種價值觀來看待阿怡的報仇，很輕易就會得出「妳復仇只是為了妳自己」的方便又過度簡化的結論。
這種觀點，我覺得很冷血，我無法認同。我是相信有死後世界和靈魂、轉世之類的，我也跟阿涅一樣相信因果，不過，我相信的「因果」不是只有現世報。我不認為我現在眼前所看到感受到的這個世界就是世界的全部，我無法證明靈魂的存在，但要說靈魂這個東西不存在的，我也不信，況且目前也沒有人拿出證據可以證明沒有死後世界和沒有靈魂。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靈魂和死後的世界的話，那指責阿怡「復仇只是為了自己」就站不住腳了。當然，死後的小雯會不會認同阿怡為她報仇這又是另一回事。但起碼阿涅主張的「妳的復仇行為只是為了妳自己」的論調，過於武斷，自以為是。
6.
說到報仇，我想到以前好像真實存在的案例(我上網查一直查不到，所以不敢確定是不是真的，不過以前有聽過)。像是有某個母親的孩子被酒駕撞死，這個媽媽痛失愛子後所採取的行動是動用各種管道去呼籲立委立下約束酒駕者的法條。或是其他因為親人死於非命而走入宗教機構，去服務跟自己同樣因為失去親人而承受痛苦的人們，或是幫助那些和親人同樣承受病痛或是在職場上被剝削的人們(「過勞之島」這本書似乎有寫到一些例子)。在我看來，這也是「復仇」的一種方式。而這樣的復仇，就不是只為了自己爽而已，而是更進一步，盡己所能，防止別人不再受到跟自己一樣的痛苦。能做到這樣「復仇」的人，不會一心只是為了自己。在那些人的心中，一定是把失去的親人放在自已的前面。他們不採取玉石俱焚式地報仇，往往是他們覺得死去的親人並不會看到他們跟兇手同歸於盡而開心或安慰。如果真的是為了死去的親人著想，那就是選擇饒恕，或者是用另一種報仇方式。(老實說，阿涅的報仇方式我非常喜歡，第八章看到兇手被如此凌虐，我還蠻興奮的。)當然，在不相信有死後世界和靈魂、神佛的人來說，不管是甚麼報仇方式，他們就只會解讀成「妳就只是為了妳自己，為了妳的自我感覺良好」。
很好玩的一點是，阿涅教訓阿怡說「把自己報仇的理由塞到無法作聲的妹妹嘴裡」(P.455)、「強加自己的標準在妹妹身上」(P.473)。但在我看來，阿涅你不也是強勢地拿著自己信奉的「不管怎麼作都是為了自己」價值觀，硬扣在阿怡的頭上嗎？你質問阿怡「妳有沒有想過，對妳來說家人到底是甚麼？」，那我問你，你又怎麼知道家人到底是甚麼？難道你解讀出的答案，會比阿怡來的清楚明確嗎？還是只因為你是旁觀者，你沒有像阿怡那樣當事人陷入感情糾纏，所以你才能比較冷靜….不好意思，用錯詞了，所以你才能用看似冷靜實則冷血的態度去解讀阿怡……對不起，又用錯詞了，應該是「拿自己的價值觀硬塞入阿怡嘴裡！」，去自以為冷靜客觀自以為清楚明確地去教訓阿怡？
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塞入正在歷經痛苦的當事人嘴裡，阿涅你會不會太狡猾了？(請讀者翻閱P.455)
6.
昨天跟一個網友討論到這本書，網友的看法是「阿涅講重話是為了點醒阿怡，不然阿怡是不會醒悟的。」是有這個可能，但我要問，在真實世界中，對一個歷經痛苦的當事人講這類「妳報仇只是為了妳自己」、「妳做甚麼都是為了妳自己」，你看當事人是醒悟的機率高，還是崩潰發瘋跑去跳樓的機率高？
阿怡醒悟了~~因為作者是這樣安排阿。但是在真實世界裡，這種講法能不能安慰到人…….我可不敢用，我可絕對不會用。開玩笑，本人不想當另一個間接殺人者。我不是甚麼好人紳士，但我可沒變態到會玩這種像是在別人流膿的傷口上滴蠟燭的惡劣做法。(如果那位網友有看到這篇，我想說明一點：我寫這段的確帶有怒氣，不過不是針對妳，而是妳說的這個觀點。因為這個觀點，除了妳之外，我聽過不少人講過。在以前不同的幾個事件中。)
7.
這本書的前八章都很精彩，而且精采程度隨著章節而不斷直衝。而我最喜歡的經典高潮是在第七章後段，杜紫渝開始被凌虐，到第八章阿怡對杜紫渝做的最後通牒。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小雯的遺言，洋蔥效果、心痛指數通通100分。我甚至覺得在真實的網路世界中，一定也存在這樣的人們。他們透過臉書，透過PTT，透過各種交友APP，去傳達自己的心聲，或是去發出「求救訊號」。
也許會有一些讀完這本書，尤其是讀完第八章的「小雯遺言」的讀者，在往後的生活中會慢慢去注意到生活中或網路上，那些微弱的「求救訊號」。或許還會出手去幫助他(她)們……
我不懷疑，這本「網內人」擁有這樣的推動力。 ： )
最後，再一次推薦陳浩基的這本著作~~
(Fin)
小熊貓寫於2017.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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