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的油票  

 

    詹姆和布琳從一開始的互相賤視,對自己都抱著道德和能力上的優越感(尤其是道德!),到後來的化敵為友,甚至捨命相救。這一整段其實就是人與人之間從了解到同理到接納的過程。

 

    人在彼此不了解的時候都會根據聽到的謠言去腦補對方,而謠言的內容通常是充滿血跟性的八卦。一件事情經過多人傳講往往會被層層加油添醋,越傳越獵奇,越講越變態。聽者根據這些被妖化的內容去看待當事人,自然會把對方看成十惡不赦的希特勒。只怕在看待對方的過程中又把八卦內容再一次腦補,加油添醋,於是希特勒就升級成撒旦。而這種加油添醋的過程,其實是出於人心中的恐懼。因為相信那些道聽塗說又參雜血跟性的獵奇八卦,於是就怕了。越怕,就越把對方加倍妖魔化,最後大魔王就被製造出來了。

 

    (平心而論,這個世界上的確有恐怖的大魔王,那種導致百萬千萬人被屠殺的獨裁者每一個都是混世魔頭,但這些殺人魔王的本質其實也只是個普通人,他們沒有天生神力,他們的屠殺暴行往往是天時地利外加他們自己的獸性和惡念惡行所結合而成。不過呢,很多被看成是「魔頭」的人實際上是遭到眾人的抹黑,甚至是被惡意的帶風向。對這主題有興趣的人可以去看我寫的兩篇文章「電影:白雪公主殺人事件心得」上與下)

 

    「弒君者」就是被眾人這樣「製造」出來,詹姆的名字反而被這個黑金稱號掩蓋了。不少民眾甚至不知道詹姆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弒君者!毫無忠誠又沒心肝的弒君者!」然後詹姆就等著又要被一堆藐視他的眼神屠宰個幾百次。「弒君者」三個字有神奇的魔力,可以讓一個無冤無仇甚至沒見過詹姆的人在300秒內對他恨之入骨,還越恨詹姆越感到自己多麼大義凜然。布琳也不可避免,她一開始對詹姆的恨意一樣建立在眾人的八卦傳言上,而且她的恨意中還帶著對詹姆的嫉妒!嫉妒他是一位男性,嫉妒他可以受到正式封爵而自己只因為生錯性別就一輩子都得不到!她的嫉妒也讓她更有道德優越感,她覺得自己比詹姆忠誠守信,她認為這是詹姆永遠無法勝過自己之處。直到她三番兩次被詹姆拯救,她才發現「弒君者」也會做好事,甚至是犧牲自己去救人;直到她知道詹姆的過去,她才曉得自己的優越感根本沒有立足之地。如果是她處於當時瘋王下令焚城的時刻,她可能是直接愣在那邊,不知道該採取什麼行動。

 

    詹姆起先相當看不起布琳,嘲笑她的外貌、身材、說話,還有性別!在美劇第二季他還問凱特琳:「妳上哪找來這頭怪物?」而詹姆最痛恨布琳對他的賤視,他認為布琳就跟其他那些只聽八卦就急著當審判官定詹姆罪的鄉民一樣無腦、虛偽,根本沒經過真正的磨練。

 

    自從殺死瘋王而遭到全天下人唾罵後,詹姆嚐盡人情冷酷。在這十七年中他慢慢培養出另一種道德優越感來對抗外人的敵意:他認為自己比全大陸所有人都坦誠不做作,尤其比那些該死的騎士誠實。在國王和百萬城民的二選一中,在承受國王對他長期的羞辱中,在面臨殺父來履行國王命令還是殺國王來保全父親性命的單選題中……他認為自己才是真正經歷過地獄的磨難,沒有人,尤其是沒有任何一個騎士可以跟他比!他更認為自己已經看透世間,看破人性。什麼扶助弱小,除暴安良,對愛忠貞……這些都只是吟遊詩人講給客人聽的騎士神話,虛幻、偽善又脆弱不堪,把人性偽裝的很高貴,但在慾望和利益面前就整個潰爛了。慾望和利益才是人的根本,人們為此不擇手段,有如野獸。一切都遵照叢林法則,誰更無恥誰就更能獲勝!至於天上諸神根本都是虐待魔,他們創造人類後折磨人類,以此達到高潮。什麼神愛世人?愛你個蛋!

 

    他認為沒有一個騎士比他自己誠實(除了賽爾彌)!而一般平民百姓根本無法和他這位受過文武英才教育的貴族菁英相提並論,連提都不用提。至於布琳這人型母豬就閃邊去吧,只是一個賽爾溫家族的變種基因罷了。

 

***

 

    其實詹姆自認為的「自信」,本質上還是「幼稚」,只是被詹姆塗脂抹粉後拿來自欺欺人。詹姆認為只有自己經歷過真正的地獄磨難,那是因為他不知道別人的人生,就像別人不知道詹姆的人生一樣。其實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碰到難以預料、不可思議的困境,差別只在於有人說出來有人不想講罷了。況且,詹姆好歹是出生於貴族,從小到大不但能吃飽,還能吃的好;可以接受教育,又能習武練劍,而且絕對是強師親傳;身上流的貴族血液讓他又能享受不少特殊待遇……光起跑點就屌打全大陸的平民百姓。要知道,無數夢想當上騎士的平民男子光是連基本配備都買不起了,更不要說花錢請老師教武術和騎術。他們大部分人只能偷廚房的菜刀來代替長劍將就著用;他們只能在酒館和小巷內與人鬥毆來累積戰鬥經驗,多打幾次後歸納出幾點少的可憐的打架心得。但菜刀和長劍對切必壞,和酒客或流氓的互毆招式完全不能跟正統騎士老師傳授的劍術拳腳相比。像瓊恩雪諾可以一進守夜人就把挑釁他的傢伙一個個揍爆,就因為傳授他武功的是臨冬城總教頭羅德利克爵士。請問有多少人從小就可以得到一個貴族世家御用的總教頭親傳武功?

 

    說到逆境,詹姆的確經歷過無數次地獄折磨,尤其斷掉右手可說是馬汀神給他最無情的虐待。但在丹妮莉絲的每一位太監精兵「無垢者」看來,不過就是小孩子跑步摔跤的程度。不用提無垢者,光丹妮莉絲的人生經歷就可以直接踩扁詹姆:被親哥哥賣給馬王,每晚都被背後式硬上;生吃馬的心臟;老公和兒子全死,自己被巫女害到終身不孕;馬王一死其他小馬王每個都想取她首級;好不容易孵出三隻龍後就有一堆雜碎虎視眈眈意圖偷拐搶騙;自己信任的貼身婢女和貼身護衛掛掉好幾位,自己還被刺客拿蠍子差點毒死;老娘好不容易解放奴隸城市,結果沒多久又被新的奴隸王占領,裡面一堆該死的狗奴民還想念著以往被帶狗項圈的日子;還有!那三隻屁孩龍完全不聽老娘的話,我辛辛苦苦養你們保護你們結果你他媽的翅膀硬了就嫌我的伙食爛,自己飛出去打牙祭也不報備什麼時候回來,老娘只是希望你吃慢一點結果你他媽的卓耿居然近距離對我咆嘯!?用你的口臭來薰我(美劇第四季第一集)!?你喜歡噴火我不反對,但你這豬頭去噴老百姓做啥!?你又不是要吃他!?你噴噴噴高潮了就拍拍屁股非了,結果是老娘得跟那些家屬彎腰道歉發賠償金,還要忍受她們一副要吃了我的眼神!我還被迫要鎖住你那兩隻兄弟,結果你這闖禍的飛的不見蹤影,逃避責任第一名!…….幹你老師的皮條馬汀,你就不要下輩子變成我丹妮莉絲的筆下人物,我絕對會讓你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痛其肛門,還會送你三隻魔豬來讓你養,養到最後天天給你到處放火!XDDDDD

 

    熟悉冰與火的讀者都知道,要講可憐,全冰與火的世界一堆人不會輸給詹姆。除了丹妮莉絲外,才十歲就摔到半身不遂,當御林鐵衛的夢想整個破滅的布蘭;親眼看著父親被砍頭,之後還被親耳聽到大哥和媽媽被手下殺死,之後又被波頓家的小剝皮以類似強姦的方式奪走貞操的珊莎;親眼看著爸爸人頭落地,之後像浮萍般被迫四處漂流,目睹一場比一場還殘忍的暴力場景,親身體驗到自己多麼無能為力,最後則學習暗殺術來報仇的艾莉亞;從小就被凱特琳恨到骨子裡去的私生子雪諾(幹!你老公管不住龜頭關我屁事!妳為什麼不敢去恨妳老公!)16歲時以為當守夜人很帥很屌,結果加入後才發現這裡是維斯特洛大陸的一級屎區,每天都跟強姦犯、小偷、扒手、殺人魔相處,工作不是打掃就是煮飯或是餵烏鴉或是整修裝備,天氣冷到連鬼都不想來,只有廉價麥酒和永遠煮不熟的半生帶血肉可吃。連基本的生活供應都不足了,還談什麼守護王國?講什麼狗屁榮譽?……

例子是多到舉不完。

 

***

 

    詹姆真正的問題在於,他只看到自己渴望卻得不到的東西和曾經擁有而現已失去的人事物,然後就憤世嫉俗,還以為自己有如智者般大徹大悟。把自身的憤世嫉俗當成看破一切,這種思維和心態其實並不稀奇。

 

    這類人往往有以下幾點特徵:他們只看到自己生活中別人有而自己沒有的東西而發脾氣,但他們沒發現自己有而別人沒有的人事物;他們也會努力,但在努力後得到一點小成就時則自我膨脹,以為自己是名列人群前茅的人上人。由於人事歷練不足,讓他們誤以為自己的人生應該「越努力越進步」,而且覺得這種進步是「理所當然」的。這也讓他們在遇到付出和收穫不成正比的時候就大受打擊,覺得世界不公平。由於生活水平優於一般人,日子過得比別人爽,所以當他們碰到一些不公義的事件或是他人展現的惡意時就深受刺激,接著就把自己遇到的人性惡擴大解讀,下一步就開始懷疑人性,覺得從小到大故事書和大人口中講的道德和善行都是騙人的,都是壞蛋和偽君子在掩飾自己的罪行。最後就是整個否定人性,認為人是「虛偽,愛說謊,不誠實,都只為利益和慾望而活,還講得滿口仁義美德的噁心生物」。於是自己也開始說謊,擺爛,苛待他人寬以待己,抹黑陷害,玩世不恭…..他們還會認為自己是「以毒攻毒」,認為是這個爛透了的世界逼自己做出自己以前絕不認同的惡行。說穿了,他們不過是在推卸責任,向周圍的人和神明和命運鬧脾氣。他們不敢接受自己就是能力不足、見識不夠、歷練太少,他們不敢承認自己身上有不少弱點,他們又覺得要花時間去克服弱點太累太難。所以他們選擇一條最簡單也最逃避的方式:怪別人怪神明怪命運。

 

    到最後,當他們把可以怪罪的東西都怪盡時,他們連自己都不放過,於是他們開始怪自己。他們往往怪自己能力為什麼這麼差?資質怎麼這麼平庸?情緒為什麼這麼不穩?為什麼自己身上有那麼多瓶頸,不像漫畫中的主角擁有無限進步的威能?……而這樣的怪罪又更讓他們對人和人性抱持全面否定的態度,對人生抱持一種絕望感。而當他們看到有人努力上進時,他們又深受刺激,因為別人的努力強烈對比出他們對人生的放棄。當他們看到有人相信並持守某些道德時,他們會感到心虛,因為那些道德是自己曾經持守,但最後是自己主動丟掉的。別人的持守道德正好提醒這些傢伙「這些道德已經被自己親手捨棄,親口唾棄了」。

    由於心虛,讓這類人的心中開始產生「破壞的慾望」。他們開始製造一些虛無論去嘲笑那些努力者,去否定那些相信並持守道德的人們。他們會把虛無論包裝地聽起來很時尚、夠前衛、超灑脫、又進步。去動搖那些努力者和持守道德和人性善的人們。只因為他們做到了這些傢伙做不到的事情:相信道德與人性善和努力,並且親自去做。

 

    這就是詹姆還沒遇到布琳時的心境,其實也是現實生活中很多喜歡煽動仇恨,大談虛無論調的網紅、知識分子、酸民的心境。

     

    直到布琳出面,把他充滿自圓其說的「自信」打碎為止。

 

***

 

    布琳並不是用一般人以為的道德教訓去打碎詹姆偽裝出來的自信(以她的口才,只有被詹姆教訓羞辱的份,詹姆罵完20句只怕布琳還講不到五句),而是詹姆與她朝夕互動中,看著布琳的言行而越來越了解她,然後慢慢察覺到自己想法和行為上幼稚的一面。同樣的,布琳也看到詹姆犧牲與勇敢的一面,而對人生又重拾希望。

 

    我想,在遇到布琳之前,詹姆可能從來沒有真正去認識、了解、熟悉一個家族以外的人,甚至他可能連親戚都很陌生,只有家人才是他願意付出心力去互動的。他友愛侏儒弟弟提利昂,深愛親姐姐瑟曦,他也懷念過世的媽媽,對父親泰溫雖然抱有強烈不滿,但還是敬畏他是壯大蘭尼斯特家族的首領。泰溫雖然冷酷無情,但他的政治決策和治國能力卻是無可挑剔。這也是詹姆自認永遠比不上的地方……詹姆了解每一個家人,但也僅止於此。他的注意力不會放在平民百姓上,甚至連其他名門貴族他也毫無興趣,頂多會稍微研究一下其他家族的政治勢力和宮廷內的人脈網絡,就算跟別的騎士私下聚會也不過就喝酒吃肉唱歌打鬧,講講猥褻的笑話熱絡一下。「獅子不需要去了解其他小動物,也不必跟他們交朋友。因為獅子是王,其他動物則是臣子。王沒有必要和大臣當朋友」,蘭尼斯特家族的對外態度,多少也影響到詹姆的交友態度,限制了他的朋友圈。

 

    而布琳可以說是他第一個朝夕相處如此久,久到彼此都看到對方另一面的外人。透過了解布琳,詹姆發現原來被他人的偏見和惡意所壓迫的人不只自己,勇猛和意志力也不是自己獨有,而自己內心受的傷痛也未必是最深的。這樣的經歷拓展了詹姆原本狹隘的人生觀,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跟他一樣不幸,甚至比他更不幸的人。而以前的詹姆在面對這些不幸的人事物時,他只有嘲諷和感嘆,然後轉過身去事不關己。但布琳對騎士精神的相信和實踐,以及之後選擇信任詹姆後,慢慢改變了他。詹姆的生命選項不在只是當一個居高臨下去拯救平民百姓而平常卻對他們不屑一顧的英雄騎士,而是慢慢轉向一位以同理他人痛苦為出發點去幫助別人的人。

 

    在小說中,他聽到其他騎士嘲笑布琳是「穿了絲綢的母豬」時,直接一拳把對方貫倒;他再次回到赫倫堡時,馬上幫一位小女僕主持公道,直接斬首硬上他的騎士,那個騎士還不解地問詹姆:「我們每個人都上過她,每個人,她只是個婢女!詹姆大人,他只是個婢女!」那個騎士完全無法理解同樣出身貴族的總司令大人為什麼要為了一個婢女而砍他頭?貴族要睡僕人還需要理由嗎?這不是全大陸習以為常的事?很遺憾,他遇到了詹姆,而且是深受布琳言行影響後的詹姆。

 

    還有,在小說中詹姆有個小跟班,小跟班後來喜歡上小女僕,詹姆知道後馬上大方地把原本領主幫他準備好當床用的稻草堆送給跟班,叫跟班可以找小女僕約會,如果不小心擦槍走火了那就在稻草床上直接解決。小跟班還嚇到下巴差點脫臼:「大….….大人要我在您的床上和琵雅……?」詹姆聳聳肩:「去吧,琵雅很有經驗的,等完事後,你也會覺得自己像個『大人』。」XDDDDD詹姆只要求小跟班:「好好待她,就像對待你未來的新娘一樣,別讓她難過。」說完就走了。

 

    有讀者認為馬汀在小說第三部開始把詹姆洗白的太過頭了,但我認為詹姆的轉變其實是有跡可循。或許布琳的固執讓他對騎士精神又多了一點信心,布琳的單純讓他四周充滿權力算計的冰冷世界則多了一絲暖意。人在感受到他人給予的溫暖後,才有力氣再去為別人付出。

 

    而布琳也同樣被詹姆影響,透過詹姆對局勢的冷靜算計,布琳也認識到自己以往真的太單純,江湖閱歷少的可憐。詹姆對布琳的捨命犧牲(運氣好,沒死)也讓布琳在除了藍禮之外再一次感受到他人對自己的真誠付出,布琳日後會拼命要找到珊莎和艾莉亞,除了是要履行對凱特琳的誓約外,也是想維護住詹姆的誓言,雖然那個誓言是凱特琳拿劍抵住詹姆的脖子逼他發誓的。

 

    影片中有段對話:布琳指責詹姆搞亂倫,睡親姐姐,詹姆直接嘲笑藍禮是GAY,他還說如果鐵王座的形狀像陽具,藍禮可能坐上去就永遠不想下來了XDDD。當布琳被激怒扯著詹姆的頭髮時,詹姆慢慢地說:「我們都無法決定自己會愛上誰。」這段在美劇版自行加入的對話相當經典,詹姆的比喻直接把布琳的道德優越感直接抹消。「妳我都一樣,都是愛上無法攜手共度的人,那妳為什麼還要指責我?妳自己無法自拔地愛上GAY,承受那註定沒有結果的痛苦,就像是我愛上親姊姊,也是註定沒有結局。為什麼妳就無法體會我所受的痛苦呢?」

 

    人因為自以為義而冰冷,因為感知到他人的傷痛而有溫度。

 

    P.S本來還想到一些點要寫,不過這些系列已經寫了九集,覺得累了@@,就到此做個Ending,其他的點就讓別人去發揮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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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rio 寫於2018.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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